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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的左後輪發出聲音時他們並沒有多在意,但孫翔開車是屬於比較灑脫的類型,前面有一個小土丘,上面橫著兩三條浮根,孫翔一個使勁直接輾了過去,後座的盧瀚文從座位上彈起來,身高太矮沒頂到車頂,又彈回位置上;唐昊就不那麼幸運了,他在副駕駛座打盹,連安全帶也沒繫,整個人飛向前,前額撞到玻璃,然後身體趴下來打在置物櫃上。

  動靜太大,孫翔下意識把車停了轉頭去看。唐昊伏在置物櫃上動也沒動,盧瀚文從座位間隙探出頭來問:「死了?」

  「怎麼可能。」孫翔手搭在唐昊肩上晃了晃,「喂,起來,有問題。」

  唐昊抬起身體,陰惻惻回答:「我他媽的當然知道有問題。」

  車子是他親手改裝的,當初改裝是針對自己的開車習慣作強化,他們兩個的開車技術要比較,孫翔開車叫灑脫,唐昊的駕駛技術就是視天下如無物遠離俗世,簡單一點說,找死。他確認他的車子在孫翔手下再怎麼折騰都不會有問題--在他們昨天把那惡靈的屍體綁在木樁上燒死之前。

  木樁先用唐昊的血滴過,為了搞定這玩意兒,他手上傷口到現在都還沒癒合。惡靈比他們想像得難解決,原本以為幾分鐘能解決的事,愣是拖到兩三天,唐昊心情很差。以為事情結束以後,這會又被陰了一把,心情更差,現在恨不得放一把火讓全世界人陪葬。

  唐昊踹開車門下車,孫翔和他搭擋日久,知道他要幹嘛,放下車窗向往左後輪地方走去的唐昊大喊:「我在休息站就看過了!沒事!」

  「車子當然沒事!」唐昊不耐煩地回吼。

  盧瀚文有點感冒,從腳底下拿出一盒衛生紙,抓起幾張按住鼻子。「他有病?」

  他們對盧瀚文沒什麼意見,但這小孩實在有點吵,更煩人的是他還是這次的雇主。對衣食父母不能打也不能罵,唐昊一腳把維持良好合作關係的重責大任踢給孫翔。盧瀚文也習慣了,和孫翔背地裡叫唐昊「那個一人樂的」,孫翔覺得挺對,頗有要爬牆的趨勢。總之盧瀚文說話慣性只和孫翔交流,但這次回答他的卻是唐昊。

  「那啥!小盧!」

  「瀚文!」盧瀚文貼心提醒。

  唐昊沒理他,自顧自講自己的話:「到前面去坐著!」

  「要跟我換位子?」

  「去前面就對了,哪來那麼多廢話。」唐昊站起來,走到駕駛座旁邊示意孫翔下來。「昨天沒燒乾淨,那東西的殘渣黏在我輪子上了。你居然沒檢查出來?跟了我們一整路!」

  孫翔懶得和他多說,反正不管說什麼又要吵,直接從置物櫃拿傢伙開車門下去了。

  盧瀚文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麼,把頭探出車窗,鍥而不捨地問:「什麼東西?」

  「昨天被唐昊綁在木樁上那個只有一隻眼睛、頭皮掉了半邊、肚子是空的、子宮掉在我腳邊的女人。」孫翔抬頭:「哦,靈體現在就在你旁邊。別動啊,我一槍崩了她。」

  盧瀚文一嚇,動作敏捷地滾到地板上。

  「現在看得到了?」唐昊冷嘲熱諷。

  孫翔大駭:「我開玩笑的,真的在啊?」

  「……」唐昊用槍托捅他側腹。反正孫翔不痛,為了車途順遂著想,讓他打個痛快消消氣。

  盧瀚文已經爬到副駕駛座了,從車裡面大喊:「到底在不在?我該不該跳車?」

  「安靜待著別動!耍你的!」唐昊正和孫翔商量怎麼讓那東西出來,不耐煩地吼回去。

  說好聽是商量,他和孫翔都是很優秀的獵人,問題點在於他們只覺得自己最優秀,不肯和對方的方法妥協,每次捉鬼大半時間都浪費在爭吵上面。

  盧瀚文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終於明白這兩個哥都在耍人,悻悻然回後座躺下。

  一個小時後外面的爭吵聲還是一點也沒消停,他爬起來,從裡面往車窗外看過去:唐昊手上拿著小刀、孫翔手上拿著一把槍,猶在爭論剁成醬泥和打彈孔兩種方法的優劣。

  他們兩個平時說話髒話滿天飛,最有知識的就是這種時候。

  盧瀚文覺得這兩人實在太不可靠,偏偏是喻文州親自幫他挑來的人,連黃少天也掛保證,讓他有苦說不出,只能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夠慧眼識英雄。盧瀚文很憂傷,夜半跟孫翔唐昊睡在被子發臭的小旅館裡都黯然神傷,覺得喻黃二人是不是只想把自己踢出去好逍遙過活,找來這麼兩個人來擠兌他。

  不得不說,這點盧瀚文是真的誤會他們了。

  喻文州對他的愛護眾所皆知,要不然也不會替他找來孫翔和唐昊,他們兩個價碼高,不是隨便的人都請得起。藍雨和微草長年鬥爭習慣了,繞著對方走幾乎是不成文的慣例,但連盧瀚文成天跑出去和王杰希那邊的人廝混,喻文州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護崽程度可見一斑。讓盧瀚文感恩戴德、黃少天目瞪口呆。

  「你在收服人心啊?」黃少天拜服。

  喻文州閉眼微笑,作世外高人樣。

  他們是風水世家--詳細來說,藍雨和微草都是,只是派別稍微有點不一樣。但這不妨礙兩家彼此爭搶生意、鬥得頭破血流。喻文州是有野心的人,穩固在地的版圖後還想往北方拓展觸角,早看微草不順眼很久了。苦於兩家敵對太久,一下子找不到破口處能坐下來靜靜談談,微草的人沒把藍雨打出去就算對他們優待。好不容易因為年輕的小輩兩家關係有破冰的一線曙光,就算只是假象他也會好好利用。畢竟B市被王杰希把持太長時間了。

  和盧瀚文好上的是微草的劉小別,比起大弟子高英杰的地位有點差距,但又不是那麼無關緊要的人。以喻文州的角度來看:就是王杰希會在意的人。非常值得打好關係。

  說好上是好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盧瀚文追趕跑跳碰,劉小別往死裡躲--黃少天對盧瀚文的纏人勁深有體會,但為了藍雨大業,按下那點惻隱之心,毅然決然一口咬定是年輕人交流切磋的正向互動,每次遇到劉小別還要拉著人握手,上搖下晃說謝謝你這麼照顧我們家瀚文,連環炮堵得他一句反駁的空間都沒有。劉小別迫於輿論壓力,也不好意思太明顯表達拒絕。

  其實他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他不是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實在是這弟弟太煩人,腰上還別著一柄桃木劍,有事沒事戳來戳去,劉小別受不住。

  按照喻文州的意思,就讓盧瀚文去玩,他們找準空隙隨時噁心一下微草,這是黃少天的拿手好戲。也不擔心會節外生枝,畢竟小孩子嘛,過沒幾天就膩了。

  但兩三年過去他不但沒膩,還進階到和劉小別手拉著手(單方面)進了藍雨的大門。

  黃少天無視劉小別尷尬的表情,摸著下巴上下打量人,覺得他一身碧色唐裝,竟然和以天青色為主調的藍雨很適合。黃少天興致一來,隨興而為,硬是在大堂讓劉小別給他敬完茶才放人進去。喻文州上唇抿在杯沿,用杯子擋住神幻莫測的表情。

  劉小別感覺奇怪,但被盧瀚文死拉著,沒空想那麼多,在前輩面前低眉順目,讓做的都做了。兩人進房間後黃少天再也坐不住,立刻安排人打電話給王杰希討論嫁娶的問題,逼得門風嚴謹禮儀周全的大族忍不住掛他電話洩憤。喻文州一旁看著笑容就沒停過,不愧是他們見縫插針的專家。

  他擔心過盧瀚文會不會單方面陷進去,別到時候北方生意沒談上,賠了夫人又折兵。但剛才一過場,喻文州就看明白了。

  表面上劉小別對盧瀚文還是恨不得當場跑路的樣子,實際卻坐在那裡安靜聽盧瀚文說話,放縱少年亂來。神色間和以往相較有少許鬆動,看著盧瀚文的眉眼安靜柔和。兩個人感情被少年小心翼翼捂起來蒸熱,雖沒有黏黏膩膩的如膠似漆,也儼然一副相處日久的好哥哥好弟弟態勢,比表面上的黏糊看起來感情還要好,自然得不行。鄭軒都抱怨不知道盧瀚文到底是哪家的人了。

  黃少天說這個叫溫水煮青蛙,喻文州若有所思,在想是不是真的要親自跑一趟王杰希那裡。

  可他還沒考慮完,劉小別就不見了。

  那天照例劉小別發了訊息說會來G市辦事一趟、盧瀚文立刻預定要佔了他所有休閒時間,力刷好感度。

  但他在約定的地點等了一個小時沒等到人,以為他大哥哥事情處理晚了,善解人意地去附近摸一圈又繞回來,還是沒見人影;又等了一個小時,又去摸一圈,如此重覆到晚上十一點,才失魂落魄回去。

  那時是梅雨季節,他沒帶傘--以往他們兩個約出門,劉小別會帶著替他撐起傘的。雨雖然不大,但盧瀚文一個人淋著雨走回去,也有點淒淒慘慘戚戚的感覺,抽著通紅的鼻子委屈地撲進房間裡,一個星期後才終於接受劉小別不告而別的事實。

  盧瀚文很難過,在網路上發了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寫著愛情不是你說賣就能賣。也不知道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他發在同行的交流討論區、登入的帳號是自己的本尊,藍雨盧瀚文五個字明晃晃放在上面。業內沒有人不知道他和劉小別走得近的消息,立刻引來水軍大戰,迅速登上首頁的熱門話題,兩天後王杰希親自派人來請。

  就算是黃少天臉皮再厚也嚇到了:「怎麼回事?他什麼時候對我們這麼好?」

  喻文州比較鎮定,收下請帖把人打發走,看了一眼房間門:「你後繼有人了。」藍雨永遠不缺恥力高的人,非常令人欣慰。

  兩個人也不多廢話,行李收一收就拎著盧瀚文往B市。

  王杰希很無奈,盧瀚文站在微草大堂努力睜著眼睛看他,正是神憎鬼厭的十五歲,屁大點事都要鬧得人盡皆知、肝腸寸斷,硬生生讓王杰希生起自己是個罪人的微妙愧疚感,這幾天走在路上遇見同業眼神曖昧得很,一臉「我們都懂」。

  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只是不希望劉小別再和盧瀚文交流。

  王杰希很平靜地表達完他的意圖,盧瀚文瞪大眼睛,都快瞪脫窗。黃少天坐在旁邊搧風點火:「不是我要說,我們大家都是老交情了,你這樣做就不對了!後輩們友善交流我們要喜聞樂見啊!瀚文和小別都認識多久了,你現在才來這一手也沒道義,都什麼年代了還來棒打鴛鴦那一齣?」

  姑且不管黃少天有意無意的用詞錯誤,王杰希更無奈。他的本心的確不想讓他們兩個多餘接觸,但也沒不近人情到使陰損手段。雖然他們做的是老祖宗的行業,時代在變化,微草都推出線上卜卦了,王杰希覺得自己是個兼具新潮與人情的人。不然如黃少天所說,要是存心想動手也不會拖到現在。他什麼事也沒做,劉小別是真的失蹤了。

  少年聽了更難過,問王杰希報警了沒。

  王杰希說沒有,盧瀚文不可置信,一臉「你是不是人」。

  王杰希:「……」

  此時喻文州終於品完他們的大紅袍,放下杯子,開口插話安撫氣氛:「不介意的話讓我代勞吧?」

  他們心裡都知道,劉小別就這樣憑空消失,身為他監護人的王杰希既然沒有選擇報警,肯定不是單純的失蹤案那麼簡單。此時也不過是走個可有可無的過場。王杰希不置可否,讓喻文州當場報警也算是給盧瀚文一個交代,真誠希望電話結束他們也能走人,讓他能好好處理事情。

  他以為自己很習慣和年輕人說話,甚至還有點自信,現在發現和藍雨小少爺溝通無望,深刻打擊到王杰希的自尊心。面上不露山水,暗地裡放棄了盧瀚文,和喻文州關起門來說話。黃少天沒跟進去,守在門外負責逗盧瀚文。

  好一番割地賠款以後喻文州才滿意地走出來,一人一邊和黃少天無視盧瀚文的哇哇大叫把人提回藍雨。王杰希直到他們離開B市才撤掉監視的人,對著送上來的調查書暗了暗眼眸,讓他們動作加快。

  王杰希雖然客套了一番,也算是盡展誠意,但意思明顯就是想和他們劃清界限,盧瀚文把全副希望寄在喻文州身上。

  可是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過去,警局那邊仍然沒有半點響動。盧瀚文去問喻文州、喻文州叫他去問黃少天、黃少天正好和葉警官在說話,把盧瀚文推給葉修。

  葉修坐著他們的紅木椅,警帽放在腿上,溫柔而真誠地對著盧瀚文問:「你有沒有聽過吃案?」

  「葉修你滾!」黃少天暴跳起來,把盧瀚文丟進房裡,禁止他們的大好苗子和葉警官過度接觸。

  盧瀚文覺得不可理喻,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找王杰希沒用、找警察居然也沒用!這些大人一個一個都在比誰更鐵石心腸。盧瀚文替劉小別深感不值,憤憤不平,義氣地說死要見人活要見屍。

  喻文州提醒:「你講反了。」

  盧瀚文臉一紅,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說想出去找人。轉移話題的速度和黃少天有得一拚。

  喻文州和黃少天對看一眼。

  那天從王杰希那裡回來,看那個態度,劉小別的失蹤必然存在著什麼內幕。王杰希寧願自己處理的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黃少天護短,不太願意盧瀚文再陷進這件事裡。但看這個陣勢,就算他們不讓,盧瀚文也非要不可。

  喻文州和黃少天商量了半天,深刻體認攔不住暴走的小孩,孩子大了都不是自己的,只好讓人找來信得過的保鏢護送小少爺出門。他們既然阻止不了,好歹也要護得他周全。

  孫翔和唐昊就是在這種狀況下跟盧瀚文見面的。

  這兩個桀驁不馴的在行內赫赫有名,顏值武力值兼具,唯一比較可惜是在待人接物上面少了好幾根筋,大家背地裡叫他們神幻拍檔。神幻兩個字的來由和職業沒有任何關係,主要是說他們的頭腦迴路。

  唐昊非常不介意,反正他們不太和活人打交道,還覺得這名字真是帥得飛上天,拿來當作官方組合名稱。

  盧瀚文看見這兩個人也神幻了。孫翔和唐昊剛解決完上一樁差事就被喻文州找來,沒來得及收拾好自己,這裡那裡有大大小小的傷口,衣服破爛形容慘澹地坐在他們食堂埋頭吃飯。唯一看得過去的是霸氣側漏的氣場。

  盧瀚文先是有些質疑他們的能力,又想喻文州不會隨便呼攏他。喻文州就是對的,喻文州是真理,不可質疑你們的喻文州。

  可是。

  「這兩個是抓鬼的。」盧瀚文猶疑著說。

  沒錯呀。黃少天點頭。「是啊!同行的!大家比較親近!說起話來也方便嘛。」他一副肝膽相照義衝雲天地攬著盧瀚文,拍拍他肩膀。

  盧瀚文心情很奇怪:「但我……我要……我要找的是小別哥啊……」

  黃少天問:「抓死人和活人哪個難?」

  「死的。」

  黃少天再問:「那會抓死人的厲不厲害?」

  盧瀚文被繞進去了:「厲害。」

  黃少天對著吃飯的兩個人豎起大拇指:「他們很厲害!」孫翔和唐昊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看見大姆指知道現在在稱讚他們,抬起頭下巴驕傲地仰起四十五度角,嘴邊掛著飯粒,爭先恐後表示這個姆指是送給自己的。

  盧瀚文還是覺得有點奇怪,很厲害沒錯,可是他要找的明明就是小別哥呀。黃少天摩拳擦掌,好好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又兼有喻文州的雙重保險兼雙重唬弄,在幾天後盧瀚文和神幻拍檔一起上路,唬弄大成功。

  出門前五分鐘盧瀚文還抓著喻文州的衣角,畢竟是頭一次沒在他們陪伴下出門,終究是個孩子有些滲得慌,何況當時他對神幻拍檔仍非常提防。黃少天表面上再沒心沒肺也於心不忍,砸嘴道:「捨不得成這樣就別走啊!就說劉小別的事王杰希自己會解決,你這吃裡扒外的……」他邊說邊揉搓盧瀚文的包子臉,也不是真抱怨,就是有點吃味了。

  盧瀚文中二是中二,但十五歲的少年不中二才怪,基本上還是一個挺聽話討喜的孩子。唯一怎麼勸都勸不聽就是在劉小別的事情上。腰上那柄桃木劍是黃少天給他的,盧瀚文寶貝得要命,十五歲以前還抱著它睡--為什麼說十五歲以前,因為他在十五歲時遇到劉小別、劉小別偏偏對那劍膈應得很,盧瀚文一知道以後毅然決然把桃木劍放進保管箱裡,沒和劉小別在一起時才會掛回腰上。

  黃少天痛心疾首:「你就為了一個外人這樣對待我的劍!還來!」

  「已經送給我了!」盧瀚文聲明他的所有權,與此同時又把桃木劍鎖進櫃子裡,誰讓他待會要和小別哥出門。

  「你拿到第二把時不是也把它丟了,要不是大掃除時發現我一直以為那把不見了。」喻文州低聲說。為了把那劍恢復成原本狀態他們還費好大一番功夫,黃少天這些年來對物品疏於保養又一時興起說要給盧瀚文當生日禮物,要他們說的話,您也真是夠就地取材。

  黃少天咳了一聲:「那不一樣。那可是我送他的禮物!我就這樣被微草的比下去了!劉小別給他什麼了?能給他愛嗎!」喻文州看著盧瀚文恨不得手動把分針撥到約定時間直衝出門的樣子,眼皮不知所以地一跳。佛曰不可說。黃少天仍在抱怨:「劉小別也是奇怪,他不是一樣用劍的嗎?王杰希沒讓他用過桃木劍?居然說看到會不舒服,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你別這樣說小別哥!」盧瀚文不樂意了。

  「我就說呀!你拿那劍來戳我試試!來來來來!」黃少天也不開心。

  他不是真和劉小別置氣。又不熟,沒那麼無聊和一個陌生的後輩生氣,是感慨孩子終究會長大,只是方式比較特殊。喻文州在旁邊看帳本,等他們兩個吵完了盧瀚文出門赴約了,離開前不忘再把被黃少天取出來的桃木劍塞回他懷裡,吩咐他記得物歸原處,不然盧瀚文回來找不到又是一陣驚天動地。

  黃少天手抱他的舊物站在門口指天指地慨嘆不信抬頭看老天饒過誰,路過的鄭軒看了一眼立刻蹲下來躲在草叢後面,假裝自己不在。黃少天嫌一個人無聊回去大堂,被喻文州敷衍地安慰過去。

  他很忙,別鬧。

  全藍雨黃少天和盧瀚文鬧得最兇,走的時候最明顯低落的人也是他。盧瀚文被黃少天感染離別的愁緒,正要感動擁抱的時候被一個硬物喀到肚子上,盧瀚文低頭,藍雨眾人也去看,正是那柄桃木劍。

  黃少天:「你要是還敬我愛我,就帶上它。見劍如見人!」劉小別不是很怕嗎!看你們相見他看到這玩意兒不戳死你丫的!

  藍雨眾人:「……」

  盧瀚文那時正在感動的最頂點,壯志豪情地收了,把它帶在身上和神幻拍檔出行,一路走出大老遠還不斷回頭揮手說再見。

  葉警官剛好來打麻將,提到這件事的時候感嘆人心不古:「小盧怎麼還不知道你們最不能相信?拿來我再教育一下!」喻文州但笑不語,黃少天踹他屁股。

  總的來說,他們三個的交情建立在這樣的背景和利害關係上面,照理來講盧瀚文身為神幻拍檔的現任衣食父母,在他們面前應該每次都要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但神幻拍檔不負其名稱,霸氣外漏,完全沒有拿人錢財為人辦事的感覺,每天還是像兩個小霸王帶自己小弟出門。

  盧瀚文也沒吱聲,不是怕他們,是懶得和他們再多說,反正孫翔唐昊的使喚都在合理範圍內,只要找得到他小別哥就好。

  但他已經被這兩個人路上順手除害耽擱很多時間了!

  按照藍雨或微草--總之按照業界的說法,他們做這行的是為民除害掃淨世界,力圖天下大同還有鈔票數。美滋滋的大自然贏、世界也贏、人也贏的三贏生意。盧瀚文在車子後座聽他們吵架卻是聽得清楚:孫翔和唐昊只是在比賽誰殺的鬼比較多。

  盧瀚文為他被浪費掉的時間痛心疾首,把遊戲破到最後一關後無聊東摸摸西摸摸、摸到只差沒把手探到椅子底下,只好又爬起來看看車窗外吵到哪裡了。

  最新進度是已經決定讓孫翔來處理,但他們又發現一個新問題了:殘渣卡在輪胎裡、他們不想拆輪胎、可是他們拿不出那個殘渣、孫翔要連輪胎都一槍打爆、唐昊不開心。

  「這是我的車!」唐昊大吼。盧瀚文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每一次修理費都是我出的。」孫翔說。盧瀚文點頭,這個也很有道理。

  「不行!沒有備用輪胎了!」唐昊不忘翻舊帳:「上次那個吸血鬼還記不記得?你那時把我的輪胎拿去插他屁眼,說會還給我,但一直到現在都還沒買!」盧瀚文一字一句認真聽著,不由自主跟著描述想像那個畫面,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臉有點扭曲。大人的世界太複雜了。

  孫翔用「你是白癡嗎」的眼神看著唐昊,說:「我沒插,嚇唬他而已,是你說要丟掉。」

  「誰還要用那個輪胎!」

  山谷交隙間太陽就要沉下去,跟個荷包蛋蛋黃似地癱在山脈上。盧瀚文看著看著就餓了,也累了。俐落打開車門下車擠進孫翔和唐昊中間:「借過借過。」他對著車輪左右端詳,用右手握著胎緣,另一手伸進去這邊摸摸那邊摸摸,掏出一團血肉模糊的爛肉丟在地上:「是這個嗎?」

  唐昊驚呆了:「這附近沒地方洗手,你待會別碰我的車!」

  孫翔更驚:「你為什麼會?」

  「我是藍雨的人啊。」盧瀚文理所當然答道。

  唐昊恍然大悟,隨即變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盧瀚文:「你為什麼不早說!」比他更理所當然。

  「……」盧瀚文才覺得奇怪:「你們為什麼不會?捉鬼的這些不是基本功嗎?我們的道士和師父都會啊。」

  孫翔很嚴肅:「我們是不同系統的。」

  盧翰文覺得這些人太不可理喻了,雖然孫翔和唐昊的方法和他老家是有一點不一樣,但一樣是捉鬼的,至多和藍雨微草那樣在手法上有分門別派,總歸主體還是差不多的,哪裡不同系統。

  唐昊自信地大喊:「我們是杭特!」

  盧翰文:「?」

  孫翔拿手肘去頂他,卻忘記自己手上還握著槍,一時重心不穩,眼看臉就要直接跌在肉團上,趕緊伸出一手撐地,啪地打到那團軟肉。「……你發音發錯了。我們是獵人。」孫翔故作淡定,把黏到手上的肉又抹回地上。唐昊驚呆,你有那麼生氣嗎!

  「差在哪裡?」盧瀚文拱手,虛心請教。

  唐昊一揚下巴:「帥!」

  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孫翔被那團肉氣得要死,卡在輪胎上禍害他們一整路不說,明明被燒了一天一夜的東西,現在居然還粉嫩粉嫩抖個不停。孫翔覺得它在和自己示威,一個不爽把它踢飛了,又邊大叫和唐昊衝出去撿回來。

  盧瀚文:「我看我還是請別人吧……」

  「你又怎麼了!不是說好了嗎!」唐昊聽見這句話很生氣,要不是孫翔攔著都要衝過來揪起他衣領。「我這個月飯錢可是靠你了!」

  作為業內有名又事多價碼高的捉鬼新秀,唐昊說的這句話非常不合邏輯,不懂的人要誤以為他是怎麼賺都不夠的小財迷。但盧瀚文這陣子跟在他們身邊深有所感,實在是神幻拍檔的方式也如其名非常神幻,始終貫徹他們組合的名字,達到人如其名的最高境界。

  他一般知道的業界同行捉鬼是強調快狠準,灑雞血佈祭壇那些增添氣勢的東西真的接到案子才不屑浪費時間玩,都是唬弄不懂的普通人用的。孫翔和唐昊卻是只要求三個字:酷、炫、跩。

  孫翔愛槍,尤其是長槍和狙擊槍。他以前是用矛的,但被唐昊嫌棄難帶,而且折損率太高,在各種冷兵器被唐昊否決後只好跟著時代前進,選擇了槍枝作為主要攻擊手段。

  唐昊則沒有特別偏好,地上有什麼就拿什麼砸人……鬼。當然必要的時候也砸人。簡單粗暴、就地取材、健康環保,走的是平易近人的路子,缺點是偶爾(委婉)需要進警局談一下侵占和賠償的問題。

  盧瀚文作為傳統風水世家出來的弟子,一開始非常不能接受。但黃少天在電話裡對他曉以大義:

「瀚文,你必須要記住,這是一個中西合併的時代,我們必須海納百川才能夠踩著其他人往上爬,吸收他們的技巧然後換成自己的技術,成功就是我們的,懂?微草都能線上卜卦了,我們能輸嗎?我們不能用劍嗎?風水世家就不能用劍嗎!我不是說你那種木劍啊!劍怎麼了!我還喜歡使螢光劍呢!」這是真的,黃少天特地去改裝的。但喻文州說這就不用管了,純屬他的個人興趣。

  盧瀚文其實也沒有完全聽懂他說些什麼,隱約還想自己是不是膝蓋中了一箭,但黃少天說的就是對的。盧瀚文努力虛心向神幻拍檔學習,暫時只得出一個結論:

  西洋的東西炫是炫,很花錢啊……

  神幻拍檔大半收入都用在修車、修武器、添購武器、還有把唐昊從警局保出來上面,他最常聽見孫翔和唐昊對他說的話就是:「小盧,去領錢吧。」

  瞧瞧這些敗家子,他腰上那柄桃木劍至今都沒換過呢!連小別哥都誇他節儉!每次見面都說「你能不能趕緊換掉」!雖然後來沒換但為了不扣好感值他也沒帶出去,成功得到劉小別讚賞的小眼神。盧瀚文心裡想到就小小驕傲。面對現在狀況忍不住問:「如果酬勞是隊長先給你們現金,你們會不會把我丟在路上?」

  唐昊很認真:「會。帶著你太麻煩。」

  盧瀚文覺得不能怪他不跟唐昊玩,他太沒有開玩笑的細胞了。

  「你們倆別瞎聊了。小盧!」孫翔招手把人叫過去,他已經戴起手套,把那肉團捧在手上。「你來看看這個。」

  唐昊戒慎地後退,「幹嘛啊?處理掉啊!子彈沒了?」

  「不是。」孫翔糾結:「我剛把它放在草皮上開了三槍,除了把泥土打出洞來,什麼反應都沒有。這東西現在還活跳跳的。」他講這句話時盧瀚文正湊近看它,被他弄得一陣噁心,忍不住嚷嚷「不要用活跳跳說它」。唐昊不在意,時不時插一句「快點啊」、「我很餓」,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盧瀚文左看看右看看還是看不出什麼門道,他專精是那些孤魂野鬼,還真沒碰過什麼肉團上殘餘惡靈的案子。一是資歷不夠,喻文州不讓他接手這種高階案例;二是黃少天說跟鬼怪正面決鬥比較帥,誰要折騰這個。

  但唐昊很不滿:「你們不是專業的嗎!」

  盧瀚文不甘示弱:「你們也是專業的啊!」

  唐昊語塞,又不能打人,只好用手肘去頂孫翔。孫翔摸摸鼻子:「我們是野路子的。你是世家出來,也沒有辦法解決?」

  盧瀚文猶豫了幾秒,吞吞吐吐道:「我們是風水世家啊……」

  「……」

  那一般是掩飾用的名號,實際上是什麼行當的,業界裡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會特別去提,還真沒遇過這種大剌剌把遮掩用的話當擋箭牌的。唐昊嘴一歪,開口要再嘲諷,被孫翔擋下來。

  他們這點上還算默契配合,唐昊訕訕閉上了嘴;但在正事,雖然是拍檔,他一點也沒有要幫忙孫翔的意思,雙手抱胸作壁上觀。

孫翔也習慣了,完全沒有想轉頭諮詢意見。

神幻拍檔內部鬥法鬥得快樂,但盧瀚文憂愁起來,路上已經耽擱了這麼長,也不知道劉小別到底有沒有出事,延誤到黃金救援時間怎麼辦?

  孫翔和唐昊比起來還有點人情味,他解決不了肉團略感丟臉,此刻發現身邊少年情緒不高,溫馨感人地拍拍盧瀚文的肩膀,讓他不要擔心,想力挽一點好感度:「沒事。人死了的話會有消息的,到時候我開車載你去告別式。」

  盧瀚文:「……謝謝。」您真體貼。

  唐昊等得不耐煩了,要是放在平常,他會直接把孫翔丟在這林子裡,自己開車去找旅館,等孫翔解決完了打電話過來再來接人--他原本也想比照辦理,要去喊盧瀚文回車上,被孫翔一把抓住後領揪回來。

  「你不能走!」

  「我怎麼不能走?又不是不會回來。」

  孫翔使勁使眼色,要他去看盧瀚文。「我搞不懂那東西,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處理好,小盧能等?」

  「就讓他等啊!他不管怎樣都得跟我們一路,忘記他上次偷偷跑走還不是被喻文州送回來了?為什麼不行?」唐昊真心提問。

  孫翔提醒:「他是我們的行動提款機。小盧告狀然後藍雨不給錢的話怎麼辦?」

  扯到民生問題唐昊立刻正色,略一思索,打小報告這麼不討人喜歡的舉動,盧瀚文正是青春的十五歲,上竄下跳惹人厭的可能性非常高。思及三餐不繼餐風露宿的可能性,唐昊神情肅穆起來,他們這陣子被盧瀚文(藍雨的錢)寵壞了,一時半會回不去過去那種餐風宿露苦哈哈的日子。緊張兮兮攬著孫翔的肩膀躲到旁邊,蹲在地上開小會議。

  「你真沒辦法?」唐昊低聲問。

  「沒有。」孫翔搖頭,面色有點尷尬:「我不擅長這種小細節的處理啊!你呢?你怎麼不去看一下啊!」

  唐昊聲音壓得更低:「操,沒看我一直躲在旁邊,我也不行啊!怎麼辦?丟著走人?」

  孫翔被他說得心癢,但他在邪魅裡仍保持著一絲冷靜。想像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之後有別人過來查出是我們丟的怎麼辦?」

  「丟給藍雨?」

  盧瀚文覺得他不說話不行了:「我聽得見你們在說什麼哦!」

  「操……」唐昊咒罵幾聲,頭腦裡天秤一邊是回旅館睡大覺然後又得睡在車上,另一邊是盧瀚文的提款卡。他來回衡量一番後心裡有了盤算,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孫翔拉起來,指揮道:「從後車廂拿袋子把它裝起來。咱們去找人。」邊說從後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導航地圖。

  「找誰?」

  唐昊滿臉不爽:「我以前地方的前輩。快來開車!」

  縱然一頭霧水,眼下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孫翔應了一聲,手上快速動作,拉著盧瀚文把少年丟回後座,自己發動車子。

  盧瀚文跟了他們一路,鮮少聽孫翔或唐昊提起他們身家背景過。並不是刻意迴避不想提起,孫翔在閒聊時也隨口透露過自己老家,其他更深入的部分,純粹沒必要、話題沒到那上面,盧瀚文也沒信賴到主動和他們聊和小別哥的點點滴滴。此刻突然提到唐昊的前輩,除去當事人以外的人都興致勃勃。

  「你師父?」孫翔問。

  「靠!『前輩』,前輩你聽不懂嗎?專心開車!」唐昊翻了個白眼,那爛肉讓孫翔用袋子封裝丟到置物櫃裡,他現在一隻腳就踩著櫃門壓制它,邊喀哩喀哩吃洋芋片。

  孫翔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往他的方向仰了仰下巴,張開嘴巴示意唐昊丟幾片給他。「沒聽你提過你是南方人啊,這都要往K市走了。」孫翔瞟向導航螢幕上顯示的目標點,說。

  「又沒必要,講這些幹嘛。」唐昊懶洋洋癱在椅子上,盧瀚文從座位中間伸出手,把洋芋片拿走。

  「原來你是K市人?」盧瀚文跟上潮流,不甘寂寞加入話題,嘴巴裡也喀哩喀哩。

  「嗯。」唐昊腳掌跟著廣播的歌曲打著節拍,漫不經心回答。過了三秒以後回頭怒吼:「零食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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